这几天,特别想吃蒸面条,想吃到不行。尤其是奶奶做的。
爷爷还在时,在灶屋里忙活的都是爷爷。夏天,他光背上搭条毛巾,腰上吊着大裤头。灶屋里特别闷热,几十条汗流,在他脸上脖子上胸前背上肆意流淌,他时不时用毛巾揉揉眼、胡拉一把脸,加把柴继续又翻又炒。我在灶屋门口站一下,他就说,“快,快出去,太热了,别热坏了。”他总是这样说。
爷爷走后,家里田里都靠奶奶,她做饭,我就会去烧火。爷爷做饭菜的面条是在面条机上轧的,奶奶习惯自己擀,也许是擀得好吃些,也许是为了省下轧面条的几毛钱。奶奶三十多岁就没牙了,可她喜欢做劲道的蒸面条。她一边炒菜,一边擀面条。面条擀好,噔噔噔切好,锅里的菜也刚好飘出成熟的气息,咕嘟咕嘟声也渐渐小了些。她掀开锅盖,在迷蒙的菜香和水汽里翻炒一下,然后将面条松松散散地铺在汤菜上,盖上锅盖,她喊我去洗手。我走开,她蹲在灶前再添上几把细火。不一会,菜香面条香窜出灶屋,往院里院外的角角落落里游走。奶奶歇了火,扒拉扒拉灶前的柴火,抖抖围裙,起身。锅里只剩下吱吱唧唧的细微声响,香气更浓了,隐隐溢出锅贴的焦香。我的口水被勾出来,盘旋在喉间,缱绻不散。可以吃了,奶奶说着掀开锅盖,面条已经湿湿地浸润着油光,因为薄,呈现透明的状态,她拿起大锅铲,三下五除二,将菜和面条搅拌在一起。锅里已没有一滴水,锅边的面条上也闪着焦黄的锅贴。我等不及了。“尝尝咸不咸”,奶奶挑一铲子放到我碗里,我迫不及待地扒一口,烫的不行,一边呼哧呼哧地哈着气,一边忙不迭地咀嚼吞咽:中中中,好吃好吃,可好吃!奶奶不紧不慢地装上几大碗,我们每人端一碗,找个凉快的地儿,蹲下来,大快朵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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蒸面条,面条,要新擀的才好。所以,我只能自己动手。
摘菜,洗菜,切菜,这边开炒,那边抽空倒上半碗面粉,加一勺水,和上一疙瘩面块。锅里的菜已炒至七分熟,加上两碗水闷炖着,趁机,我在清理干净的桌面上擀面条。面块有点瓤(软),擀面杖有点短,面粉撒得有点少,才擀到锅盖大小,中间烂了。那边锅里的水也炖去了一半,这是放面条的最好时机。没办法,只得关火。面条揉成一团,重擀。再擀,可不容易,面块太硬了,擀起来很费力。好不容易擀成锅盖大小,心里也着了急,错过了火候,菜味会不会渐渐死去?算了,折叠,下刀切,急急地托着面条铺在汤菜上,盖住,开火。两三分钟之后,面条的香气溢出,约莫着熟了,停火。闷过两分钟,掀开,搅拌,面相不是很好,但味道还不错。自信地喊益平吃饭。
“这什么东西呀,一看就不好吃。油炸面条还好些。”
一听他挑剔,自然来气,不过,我笑了,你就挑吧,等下好吃的让你跳。
他不情愿地装了一小碗,声称他要喝早上的剩稀饭。我也随他,警告他,每人一碗,不能多吃。他当然无所谓。
我给自己满满地装了一大碗。嗯,不错,面条很入味,熟悉的味道还在。虽然面片太厚了,不过嚼上去很劲道,当年父亲擀得面条就是这个感觉,像根泥鳅。
我正吃得沉醉,一把筷子插过来,“我尝尝你的。”是益平,他偷袭。肯定是觉得好吃了。
“再给我一点点吧,糊的脆的更好吃。”
我假装不情愿地施舍给他一些。
锅贴当然好吃,哪个小孩子不爱吃呢?焦香酥脆。
街面上推车叫卖的蒸面,绝少有锅贴,做法大多是,先将面条在笼屉里整好,然后和炒好的豆芽豆角芹菜等搅拌在一起。因为油少,汤少,面条不够入味,所以多是加点酱油上色提味。虽然如此,依旧怀念在街上吃蒸面的那年时光。99年,因为爷爷的奔波,我转到实验二中读初三。那几年,减负大盛,身为农村学生的我们简直高兴坏了,真觉得教育的春天到了,但是,中考傻了眼,全校一片白帆高挂。于是,很多家长想尽办法将孩子往城里转。而实验二中正是当时的神话,虽然卡得紧,但是一班一百多,两桌子趴三人是常态。那个秋季,我们村同去的有十多个。学校没宿舍,我们就搭伙租房子,没食堂,下学后就在房子旁边的街面上吃点。中午吃得最多的就是蒸面条。到一个贤惠的大婶那儿,她总是利索地蓬蓬松松装上一大碗,五毛钱,味道很好,吃得也饱。这对于家境不是很好的我来说,是个不错的选择。因为实惠好吃,她半旧的三轮车前总是里里外外挤满了像我一样的学生,她的大瓷桶也总是早早地就空了。
可惜,也是那年秋天,爷爷走了。